随笔《难忘端阳粽子香》
仿佛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已是端午节后的第三天了。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书桌前,怅望着阴雨绵绵的灰云天渐渐转入爽朗明亮的浮着鳞鳞白云的晴空,寂寞地看着白云像静静的时光那样悄无声息地远去。就在你愣愣地眨眼的时候,那片云彩已不是原先的模样,是谁在剪裁这些云儿呢?谁又能阻止这双藏在晴空丽日背后的剪裁之手呢?逝去的时光又如何能捉得回来呢?不免苦笑自己的迂腐和痴迷了。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知道这是如何的百般无奈,但幸好还有我们留存的记忆,时时将那些影子叠在面前晃动……
就这样呆坐在书桌前,一个人痴痴地想。午后的斜阳从云朵里透出来映在米黄的窗帘上,屋子一下子明亮起来。桌上玻璃瓶里养着的白鹤芋好像也蒙了层柔和的光芒,瓶底那些细碎的红红绿绿的雨花石也因了这午后的阳光显得鲜明生动。窗外浓荫一片的枣树的葱绿细叶正闪着油亮的白光,似潋滟的微波荡漾。高大的枫杨树挂下一串串淡绿的长着翼翅的果子,高低错落地像悬挂着许许多多准备随时燃放的绿色鞭炮。
我的目光就这样游移在似潋滟微波的闪着油亮白光的枣叶和一串串似正待鸣响的鞭炮般的长着翼翅的果子上,我想到了我的外祖母。穿着一身素净青色斜襟衣服的满头银发的.外祖母,顶着白晃晃的太阳,提着一篮尖角粽走了六七里路来看望她的三个外孙。我清楚地记得,正是枣树浓荫一片的时候,正是枫杨枝头摇曳着淡绿的串串果子的时候,是的——那正是五月端阳粽子香的时候啊。
我的眼前一闪,仿佛看见自己正坐在儿时旧屋的大门门槛上吃尖角粽。我在中间,哥和弟一左一右,都戴着个散发着汗味和头发腻味的箬帽。这箬帽中的气味记忆一直这样清晰,让我感觉到温暖和亲切,它让我想起端午节的粽子,让我想起满头银发的常年穿着斜襟衣服的外祖母。我不知道四十多年的时间,历经过大大小小的事情有多少,但总会留下一些记忆的印痕。然而,有些或许是比较重要的事,费力去想的时候,常常遗漏了许多内容让时光吞噬而模糊了。偏偏这样的细节,却能随时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画面是那样生动鲜明。
外祖母站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微笑着看三个外孙吃粽子。哥要吃九个,我要吃七个,弟要吃六个,一岁年纪吃一个。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这样吃粽子的缘由,后来听母亲说才知道:那一年农村流传说有两个小孩一道去游泳,水里的淹死鬼缠住了他们,问有没有吃过外婆家的粽子。一个小孩子说吃了,另一个说没吃。结果,吃了的那个平安上岸,而没吃的那个就被拖到水里深处再也没有回来。这当然是一个毫无科学根据的虚妄谣传。但是,可怜年迈的外祖母,亲自包好了粽子,又坚持自己走了六七里路送来给三个外孙吃。我不敢想象她是如何顶着烈日一步步地走来,不敢想象她是如何跨过了沟沟坎坎的田埂小道,不敢想象汗水是怎样浸透了她那雪似的银发。我的朴实年迈的外祖母,她是多么执著地相信三个外孙吃了她包的粽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母亲几次请外祖母进屋里歇息,大太阳的会把身子晒坏了。外祖母笑笑说,没事的,一进屋就不灵验了。母亲又端水让她喝,她只说喝了水也会不灵的。嗐,我的外祖母啊!
说来直教人心痛,那时的我们全然没有在意站在太阳下的外祖母是如何辛苦,我们的快乐就是外祖母来了,更快乐的是送来了好吃的。剥开青青的尖角粽,露出晶莹的玉白色,我们的兴趣全在了那包裹在底部的几颗甜甜的枣子。两个下肚,就再吃不下了。外祖母就这样微笑着看着我们吃,让我们慢慢吃,吃不下了就咬一口尖角,表示都吃过了。她满意地看着我们吃完,又顶着惨白的阳光缓缓地回去了。我不知道我们弟兄三个有没有去送送外祖母,我努力想回忆,竟没有什么印象。我想那一定是没有送了,如今想来,怎不愧疚和心痛?难道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这样的错误,当时浑然不觉,以后无比纠结追悔?这样的回忆,在心里是一个无比沉重的负担,但我甘心承起这一份重担,踏实平和地走下去。
窗外山头的白云缓缓飘远了,当然记不得它们原来的样子了。午后的时光就如这白云一样消逝了。然而,我的外祖母,头发银白,戴一顶黑色的呢绒帽,瘦瘦的身躯外罩一件斜襟的青色衣服,收拾得干净利落,分外精神——这些对外祖母真真切切的记忆,决然是永远也抹不去了。
端午节前,岳母也捎来几个尖角粽,说让儿子尝尝外婆包的粽子好不好吃。不知道儿子会怎么说——我,没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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