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分热闹的聚会中,却听到一则安静的故事。一位农民为一家寺院送豆腐,看到和尚们整天在那里静静坐着,很享受的样子,很是好奇,就请求加入进去体会一下,不想刚一坐定,就想起有人若干年前欠他的一笔豆腐款还没收齐,当即起身告退,找人要账。
在我看来,这是关于一个时代的寓言。
之于卖豆腐者,钱比静重要,但事实真相是,静是最重要的。没有静,我们感受不到世界的富有和美丽;没有静,智慧根本无法起作用,诗意无法发生;没有静,心神无法安宁,而心神不宁的直接结果是灾疾。
古人之所以十分看重静,因为静是生命力,或者说是生命的体。累了一天,睡一觉,精神百倍,补给能量的,正是静。这个静,既是状态,又是能量。男女之爱之所以吸引人,正是因为借助于对方让我们暂时回归静。同时,它还告诉我们,生命是在静中孕育的,尽管它看上去是激情,但那个激情正好是另一种静,因为在那个时间段里,我们没有杂念产生。因此,这个静和速度无关。出色的舞蹈演员在舞蹈时,看上去在动,但她的心是静的,因此打动人,她自己也在享受中。现在我们就会明白,古人为什么半日读书半日静坐。
在今天,能够体会到静、享受到静的人,已经不多了。因为我们的环境已经没有了静地。古人对静地的要求是,九里之内听不到牛叫声,显然,现代社会无法找到这样的地方了。当年回老家,当我走进那个小山村,从那个山头上走过的时候,就觉得进入了一种巨大的、充沛的、富有磁性的静。我每晚都会出去走走,一个人坐在山头上,抬头,明月就在当空,一伸手,星星就在掌心。那种寂静,真是有种融化人的力量。那一刻,我能够实实在在地体会到来自浩瀚宇宙的无尽滋养。这几年,已经没有当年的感觉了,因为村里已经有拖拉机和摩托车了,当年那种持久的浓烈的厚实的寂静,已经无缘享受了。
为此,闹中取静就成了一个课题。当下瑜伽之所以流行,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通过一定难度的动作,让如猿之心如马之意暂时粘在上面,给本体一个浮出水面的机会,回家的机会,喘息的机会。也就是通过一念,到达无念。
之后,我又尝试通过“现场感”取静,不料效果更好。比如,在非常热闹的环境,完全跟随那种热闹,在非常喧哗的场合,完全跟随那种喧哗。不久,我就体会到了一种粘在“色声香味触法”上的“光明”,然后回住在这种“光明”上,一种原来不曾体会过的喜悦发生了,有些妙不可言。
它,应该就是静的核。
蓦然发现,关于安静的焦虑消失了。为此,我讲过一句话,农历时代肯定是回不去了,但是我们完全可以找到“农历精神”,它作为人的基因也好,作为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也好,永恒存在,确确实实存在,它不会因为时代变迁而消失,不会因为骚动喧哗而消失。
自此,我不再赞同那些执意放弃城市生活到乡村去寻觅桃花源的做法,因为放弃这个词本身就是执著,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安处。就是说,如果我是城里人,我安处在城里,如果我是乡村人,我安处在乡村。问题是,现在的乡村人想到城里,城里人想到乡村,时代处在一个“大非分”之中,一个再大不过的“非静”就这样产生了。桃花源不在别处,就在心里。如果一个人的心里有桃花源,他就会随时随地安处。这时,我们就会理解老子为什么要讲“鸡犬之声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因为没有必要,因为当处就是桃花源,不需要跑来跑去,徒劳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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