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帘子外昏暗却隐约可见的光点也变得稀落零散,又是一如往常静谧的夜。而此时,时生辗转反侧时频繁沉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不足五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显得愈发的惴惴不安。
可能是自己已经习惯性的等待楼上的争吵声结束才能入眠。离奇的是墙上挂钟的指针已经晃到了十二点,整个楼栋还是一片死寂。照往常,楼上那对夫妇的吵闹声和东西被摔在地上的重重的回音早就弥漫开来。其实时生刚来的时候曾凭一腔孤勇上楼试图阻止这夜夜如此硝烟弥漫的战争。但是他永远忘不了那晚自己从半敞着的门里看到的那一幕。妻子一手叉腰,一手向前指着对面轮椅上蜷缩着的削瘦的身躯,眉头蹿得老高老高,圆瞪着的眼睛里像是蕴藏着火似的,随时会喷发出来,可怕极了。时生想起小时候爸妈吵架的样子,自己也是这样从门缝里窥探着。最后时生还是耸着脑袋,灰溜溜的回了房,一头扎进被窝里。慢慢的时生也就习惯了这每晚的争吵声。但今晚不似往常,没了争吵声,像死般圆寂的夜自己竟失了眠。
想来是白天的那一番谈话戳进了时生的心窝里。没想到时隔两年,自己与她竟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她还是如此果断,语气亦如当年在红灯路口说再见却不愿再相见时的决绝。毕业后时生和她进了同一家杂志社,互相之间锱铢持久的取舍,进退有据的权衡,早已失去了爱情真正的模样,四年的校园恋终究没能逃过那句分手。她选择独自离开,调往了杂志社的武汉分部,只为忘掉这段感情。而她这次来见时生并不是以前女友的身份,而是作为上级领导与时生共同商讨时生期刊作为文学专栏并入悦风期刊的事。时生当时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说是并入实则是强制停刊,表面上是商讨实则毫无回旋的余地。自己早该料到了,时生期刊的售量一年不如一年,杂志社的本质是盈利,没有售量就没有利润,那么停刊作为文学专栏并入悦风已经算是好的结局了。“北城,这就是你坚持的结果吗。”时生不敢正视面前的何佳,其实时生并不叫时生,而叫北城,尤北城。时生是最初的笔名,时间的时,生命的生,时生期刊也是带着自己年少时的梦想创办起来的。
其实时生的中学时代就像个异类般的存在,那时男孩子们狂热于日漫和电子游戏,女孩子的MPS里放的大都是周杰伦的歌。而时生却独爱金庸的武侠小说,经常研读史书,喜欢听王洛宾的西北民谣,忧郁却充满生命的激情;读海子的诗“五月的麦地”,以梦为马;渴望栖居在沙漠瀚海和苍莽草原;喜欢无垠的戈壁滩,喜欢草原上悠扬的马头琴声。
所以时生的文章大都带着自身的向往,有着偏远文学的浓烈色彩。但在压抑虚空的都市,大家却越来越不愿花太多时间去咀嚼你的文字。那西北荒漠风动沙流的雄浑旷荡;大草原那辽阔的疆域,矫健的马匹,清澈的泉水,野花的美丽却像笼了一层纱,在读者眼中早已变得艰涩难懂。
大家都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但就目前形势还是要为这一专栏挑寻一副好的皮囊,其实时生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最合适的答案就是将文化与旅游结合起来,以文化为基点,旅游为主线,为读者呈现出一种全新的并有吸引力的文章,那么该从具体哪个地方入手呢?想着想着时生就睡了,在一片寂静中睡了。
第二天,被六点的闹钟准时叫醒后,时生极不情愿的做起来,缓缓地打了个哈欠,果然昨晚没睡好。想起自己昨天和何佳商谈后就约着部门的小千今天整理时生期刊的后续工作,便用力揉了揉眼,甩了甩头,掀开被子下床去。
到了杂志社之后,小千已经到了,小千抬头看了眼时生,眉头却紧锁着,像有心事似的。时生迎面问道“怎么了,一大早的,又埋怨我占用你周末约会的时间,放心吧,花不了多少时间的”。“不是的北城哥,你知道吗佳佳姐要回来任职了”,时生压制住自己的惊讶,心想道,本以为她只是暂时的停留,昨天谈话时也没说这事。小千见时生没说话,又继续道“你知道吗,佳佳姐这些年过的真的不是那么个滋味,听她部门的人说,她就跟个工作狂似的,虽然事业上风光无限,但生活上却还是寡淡一个人”。你说你们当年就没个理由分了手,佳佳姐一声不吭的走了,你也不解释什么,到底为什么呀?时生听着晃了神,却只是低头整理手头上的工作。小千见这般回应,心有疑虑也只好作罢,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就这样忙了一天,走出公司已是傍晚,小千赶去赴约,时生不意外的去了常去的那家面馆,点了份打卤面,呆坐着发愣,店里的人不是很多,老板娘和旁桌唠着嗑,时生也就听着,突然听到了德叔,不就是楼上的那对夫妻中的丈夫吗,时生只知道这个削瘦的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是附近一所中学的教师,并且腿有残疾,常坐轮椅。“心脏病?”时生惊讶的附和道。“对呀,就昨晚,老德哥的心脏病又犯了,德嫂背着去的医院,也没个人帮衬着。”老板娘叹着气。时生没管已经端上来的面,继续询问德叔的情况,店里人又少,老板娘便耐心的讲着这整个的来由。听的时候,时生的心里咯噔了几下,充满了酸涩和温暖,眼角隐约闪着泪。最后,时生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出租屋里,坐在案桌前回想起以前,自己总认为楼上月姨是个凶婆娘,月姨是卖鱼的,时生本就不爱鱼,海鲜之类的,更何况是楼上那个凶婆娘卖的,便也更不待见。有时候去菜市场经过鱼摊的时候,时生从不愿主动去招呼一声。可现在明白了,原来楼上那每晚如此的不是争吵声,而是饱含爱的乞求。
德叔由于多年前的车祸残了腿,并患上了间歇性心脏病,经常半夜发病,都是月姨背着赶去老远的地方拦车赶去医院。而德叔也心疼月姨,就想着晚上写稿子赚点钱贴补家用,经常月姨忙完鱼摊子好晚回去看见德叔还在赶着稿子,就要开始吵闹直到德叔答应去休息为止。这思绪捋着捋着,时生幡然醒悟,自己的文章不就如同月姨的爱一样艰涩难懂,被人误解。所以自己的改变是正确的,时代在改变,自己总是希望读者照着自己的思路读懂文章,而不是站在他们的角度写出他们对文字的那种期盼。如果放在感情里,这就是自私的,小千白天的一通话,时生不是没有感触的。时生从前总是以自己的方式爱着何佳,就连结尾也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就不要继续拖累她,而没有站在对方的角度想过她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也就是这种畸形的处理爱的方式让这段感情只能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夜已深,时生想着前段日子与家里通话时,母亲说家里的酱发了,要给自己寄过来几瓶。时生想着明天一定要给家里打电话让多寄过来两瓶。一瓶在去探望德叔的时候捎过去,一瓶留给她,何佳最爱时生老家的东北大酱了。想着想着夜就深了,时生拿出纸来,楼上依旧寂静无声,此时此刻,月姨对德叔的爱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在医院里,化成病房里无声的守候。月姨对德叔的爱,时生对自己文字的执念和再见何佳时心头依旧鲜活着的感情。时生突然有了灵感,执笔在扉页首行写下了文名“爱要怎么说出口”,风吹帘动,夜依旧静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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