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岳华山和东岳泰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一样,都以险峻和悠久的人文历史文化而闻名。可那次登华山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并非是其险峻和文化的古老,而是华山挑夫那沙哑而苍劲的歌声,至今似乎还响在我的耳畔。
登山的那天,我们一行十几个人从西安出发,一路赶到华山脚下,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我和省内十几所高校图书馆长乘车抵达缆车站,乘缆车到达海拔1600米处的华山北峰索道站,一路结伴朝中峰攀登,途经卧牛台、天梯、擦耳崖,爬过苍龙岭,一直到韩愈投书处。到了金锁关后,一行十几个人只剩下我和黑龙江人民出版社的小魏两个人了。
华山是块硕大无朋的巨大花岗岩形成的山体,历来以其险峻而闻名于世。其垂直节理特别发育,形成了高耸入云、风姿独具的华山三峰(中峰、西峰和东峰)。一路上,不仅要攀登几乎直上直下的天梯,还要爬过一条在鱼脊背似的山脊上开凿出来的石级路——苍龙岭。狭窄的山岭两边便是万丈深谷,每朝前迈一步都得万分小心。好在石级两边都有铁索,只要抓住,不担心会掉下崖去。据说当年韩愈走到此处,见到两边陡峭的山涧,竟吓得坐在地上哭起来,不敢再朝前行走半步。陪同他上山的几个人中只好让一个人返回山下,又叫上来几个人,护送他从原路返回。那天,我和黑龙江人民出版社的小魏攀过五云峰、金锁关、莲花坪、将军树、镇月宫、陈香劈石处、摘星石,直抵2038米的西峰(又称莲花峰)。
到了镇月宫,我给老婆打个电话,气喘吁吁地告诉她,我已经登上了华山西峰。其实,当时我并没攀上峰顶,中途还要经过莲花洞、陈香劈山处及摘星石,当时不过是“谎报军情”。谁知老婆却不服气地说:“我要是在那儿,说不上比你爬的还快呢。”她又问:“你怎么喘得哪么厉害?”我说:“正在爬山呢,能不喘嘛!”可能听我喘得厉害,她赶紧说:“挂了吧,不和你说了。”
我之所以迫不及待地给老婆打电话,主要是自我感觉良好。当年不仅韩愈没有到达镇月宫,而且我们这次一起上山的十几位馆长也只爬到了金锁关,将在山下刻着自己和爱人名字的铜锁锁在石级两边的铁链子后,便顺着原路返回了。一路上只有我和只有二十七岁的小魏结伴同行——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和一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小青年一同爬上这么高的山峰,打电话时那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其喜悦之情自然溢于言表了。
从西峰下来,隐约听到山下似乎有歌声。开始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是一种错觉,或者是高音喇叭播放歌曲——在险而陡的华山上,每朝上攀登一步都十分费力,连续登上十几级台阶便累得气喘吁吁了。在这样陡峭的山峰上,谁还能有精力唱歌呢?可是,越往下走,那歌声越清晰,虽然听不清歌词唱的是什么,曲调也觉得十分陌生,但确实是有人在唱歌——歌声沙哑而高亢,蕴含着秦腔特有的韵味儿。
旋转着下了几个平台,走下几十级台阶,终于见到那个唱歌人,是个矮而瘦的四十多岁汉子,他的身边集聚了十几个人,正在听他歌唱——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样高的地方竟会有人在卖唱。
那个西北汉子唱完一首歌,有人掏出一元钱递给那个“卖唱”的汉子。谁知那个汉子竟摆了摆手,担起放在石崖上的担子,继续朝上爬去。我这才明白,原来这人不是卖唱的,而是一位华山挑夫。
在爬金锁关时,我曾碰到过一位华山挑夫。那人年龄接近六十了,头发全白了,背篓里装着三箱易拉罐啤酒,还有两包卫生纸及一件军大衣,拄着根一米左右长的拐杖。我一直和那人同行,边走边聊。那位挑夫告诉我说,从索道背一斤物质上山,他可以挣三毛钱,每次可以背一百来斤货物,能挣到三十多元钱。我问他:“那么,你一天能背上几趟呢?”他笑了笑说:“这一上一下就是几十里地,山又这么陡峭,背着货物爬到山顶,再返回到山下,天就黑了,你说能背几趟?”我怎么也想不到,在险峻的华山背运货物,竟会廉价到这种地步,每天只能挣到三十多元钱!
我们结伴朝前走了二三十米远,那个挑夫累了,把拐杖支在石头上,将背上的背篓放在上面,倚在那里休息。我原以为他拄柺杖爬山,为的是节省点力气呢,没想到却有这样的用途。我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不把背篓放下休息呢?”那人说:“你看这山路到处都是悬崖峭壁,背篓能放在哪里呢?再说了,这么重的东西,不仅不容易放下,想要再背起来就更难了。”我上下看了看,确实找不到可以放背篓的地方。我又问他:“你一辈子都干这种活儿了吗?”他说:“原来干别的工作了,后来手残了,做不了别的,才来背运货物。”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他的左手没有了,光秃秃的手腕子上缠裹已经发黄了的旧纱布。我不无怜悯地说:“这么大年龄了,该休息就休息吧,不是还有儿女们嘛。”他又笑了笑说:“儿女有儿女们的生活,只要还能爬得动山,当父母得谁愿意去拖累他们呢?”仔细想一想,那位挑夫所说的话确实最能代表我们中华民族对儿女们的最朴素、最真挚的感情:只要自己还能爬得动,谁会去拖累儿女呢?和挑夫分手后,我和小魏继续朝西峰走去。
一路上,见到很多饭店和小卖店,几乎卖什么的都有,只是价钱贵得惊人。在山下三元钱一瓶的绿茶饮料,在山上竟卖到八元;一盘在山下只卖十元钱的炒凉粉,在山上卖到六十;一盘普通的炒土豆丝,卖到六十五元……而这一切的增值,都是华山挑夫用肩膀担出来的价值,可他们每斤只能挣到三毛钱。
下山路上,迎面碰到许多华山挑夫,年龄最大的已经七十多岁了,多数用扁担往山上挑东西,只有少数的朝山上背运物质。那些游客在几处山势特别险峻的地方,必须双手抓住两边的铁链,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朝上攀登。走几步就得依靠鉄链站住,张嘴喘息一会儿,才继续朝上爬。可那些挑夫呢,那些挑夫们肩上担着一百多斤的货物,只能侧着身子踏着陡峭的石级,一级级地朝上攀登。可想而知,他们需要付出多么大的艰辛和勇气!而令人惊奇的是:他们并没有在这种艰辛的劳动中消沉起来,只要放下担子,他们就会唱歌。用歌声来抒发自己对生活的感受,更有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无论他们走到哪儿,歌声便会响到那里——这便是华山挑夫——华山挑夫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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