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碎石铺砌的乡村街巷,远望去是长长的、宽宽的、青黛色的布匹,两边人家的院墙连成一堵长墙,院门是长墙上紧闭的一扇扇窗,无论站在街头或是巷尾,一眼望去都不会给你异样的感觉。
等到乡村街巷两边人家的墙头爬上一堆堆或绿或紫的扁豆,秋风一吹,像调皮的孩子,或隐或现在深绿色扁豆叶中;春天,桃花、梨花等各种花香味巧妙而有层次地糅和着从墙内溢出来,直扑你的鼻子,或许会扯住你走在街巷的脚步,那你向往两边人家墙内的世界是理所当然的。
当然,也才会发现里外是不同的世界。
外婆家的院落是泥地。院门和堂屋门之间由红砖、青砖、白石块铺就的,五十厘米左右宽的小路连接着,是院落的彩色腰带。
推门进去,外婆家的小花狗玻璃球似的、水灵灵的眼睛瞪着我,摇着尾巴蹦跳着过来,汪汪地叫,调皮地咬我的裤脚。我用脚轻轻踢它,也甩不脱。
外婆走出来,呵呵笑喊,小花,放开!那一声听起来严肃,却透着嗔怪。外婆的笑容分布在她脸部的皱纹、豁牙、脸上紫黑色的斑点里,很均匀,很慈祥。
我还没开口,她就用那枯枝般的手指着院落东北角用渔网围着的鸡窝说,替我抓只鸡,中午杀给你吃。
围在渔网内的芦花鸡很乖,才追两三步就被我按住了,它咯咯叫,蹲下身来,没有一点躲避的意思,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我抚摸着鸡温暖柔软的身子,一转念,松开按住它的双手,慢慢站起身。鸡也站起来,还是咯咯地叫,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开了。
“怎么不抓呢?我都掐了葱叶。”外婆喊道。
外婆站在院落东南角的一片绿色中。绿色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碧绿碧绿的女儿葱、嫩绿嫩绿而稀疏的韭菜、墨绿的油青菜、粉绿色肥大的茄子叶、刀豆细瘦淡绿色的藤蔓小蛇般浪漫地缠络在外婆搭起的两架不足两米长的芦苇架——外婆的小蔬菜地、小绿地。
外婆看我凝视着她,乐呵呵地直笑说,别看我这巴掌大的蔬菜地,一年蔬菜不断呢!还新鲜得很。我没说话,还在看她笑着说话。此时的外婆最可爱。
有一年,外婆在院落蔬菜地栽了棵能结青鸭梨的树。这梨树到秋后才结梨,熟了也不会掉地,不必多洒农药,省事,我一定等到它结了梨子……这是外婆栽树时的自言自语,很严肃,很凄楚,与平常判若两人。那年外公已经去世,外婆也被查出肺气肿。
终于,外婆没有等到梨树结梨就去世了。三姨娘一家忙着做生意,哪有闲空为梨树施肥喷药。终于,梨树因为惹虫子被锯掉了。
每每回家,我总喜欢到三姨家已浇筑了水泥地的院落走走。笑容满面的外婆和那片绿地总会浮现在我眼前,只是那地上的梨树桩一入眼帘,鼻子立即就会酸起来。
老家的院落铺了水泥方块,走进去清清爽爽,像个小足球场。
秋收夏忙时,父亲总是将整个院落晒满土黄色小麦、淡黄色稻谷,只将边沿留条脚宽的小道让人走。吃饭时,父亲的目光不在他的酒碗,也不在他的下酒菜,而在满院的稻谷或麦子,忽而说一句“再晒两个太阳就好了”,一说完就眯着眼睛,呷一口酒,不知是期盼还是胸有成竹的口气。我们却趁机吃了一口他的下酒菜,偷偷地笑。
夏天,在院落吃粥是十分惬意的。下午,母亲早早熬了半锅粥,盛了一铝锅,放在装满冷水的脸盆里。我们趴在院落小桌上听收音机里《岳飞传》评书,看母亲腌黄瓜,或者炒盐水蚕豆。
等到夕阳下山,父亲从田间回来,将手里的农具往院门后一放时,那在脸盆里飘着、漾着的米粥已经凉凉的了。一家人围着小桌子吃粥吃菜,其乐融融,知了也嫉妒地鸣叫,整个院落就是一个夏天。
后来,我到小镇工作,住所没有院落。再后来,到小城工作,还是没有院落。
平凹先生说“天气就是天意”。我想,院落风情的时光只在我的记忆里,是我记忆中的“晴朗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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