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十年光阴,其中变数会是始料不及,就拿吃的饭,读的书,都发生着天上地下的落差。上世纪70年代,缺吃少穿,盼到过年才有一碗红烧肉。书籍更是“红色一片”,除了毛选就是红旗杂志和“梁效”。时正而立之年的我,心中常常生起“此生无福”的哀叹,而现在处处可见山珍海味,可胃口发生了变化,过去能吃得没得吃,现在是许多好吃的反倒吃不下了,好在各类书刊,让我在字里行间一饱口福,享受甜蜜。
让我奠定饮食观的是《红楼梦》,贾宝玉和芳官共进的碧绿梗米饭胭脂鸭子,贾母吃反了胃蒸羊羔野鸡卷,湘云烤肉,宝钗拆蟹,怡红夜宴摆上的各色点心,后厨房里蒸个鸡蛋,炒个豆芽……我发现同是一个吃,写宝玉写出一个“情”字,写贾母写出一个“堵”字,写群钗写出一个“趣”字,总体来说写好人主要写一个“馋”字。贾政王夫人刑夫人等坏人则都不馋。所以好人,得馋,否则做了好人也了无生趣。培养出我一个爱好,看书时必须嚼点什么,不然香烟就会无休止地飘燃。
1978年,县城新华书店首次销中外书籍,我一次花了70多元钱。萨克雷的《名利场》,英国,17世纪,尖酸的有趣的利蓓加去乡绅家当家庭教师,写信给朋友最先挖苦的是他们的饮食,管家郑重报上菜名,其实不过是羊肉炖萝卜,还是难得吃一回,昨天剩下的,后来利蓓加没有把握好乡绅的求婚,叱咤风云后沦落到廉价旅店里,老情人来了,慌不及把一盘冷肉的晚餐藏在床单下,真是有几多风流,就有几多蹉跎,此刻是欲求羊肉萝卜而不得。
在我的印象中,《水浒》比《西游记》好看,因为不但有大碗酒、大块肉,还有板刀面、馄饨汤。在当代作家里,我对陆文夫大有好感,因为他写《美食家》,在一片伤痕文学和企业家文学的铁汉子中,战战兢兢站出来,表达热爱美食的态度,可梁实秋谈吃我以为是谈得不好的,一是显然为借吃说事,对吃的爱好不是特别浓;二是书卷气太重,那点子酸劲把什么色香味都串了;三是有老年痴呆的迹象,颠三倒四,民工大嚼大葱卷饼的段子用了三次之多,完全没有职业风范。唯一得到的教益是:当着女士的面不可点鸡丝拉皮。汪曾祺是个“至人”,我爱看他写一咸菜汤、馄饨担子,考证昂刺鱼,因为里头有敬惜,有惊奇,也有眼光有学问。
晥南山区石台县如今“生态游”、“农家乐”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那菜谱,那地方名菜———一品锅,山野菜烧肉、薏苡米炖猪蹄、灵芝兔煲、秋浦小河鱼等菜肴制作介绍,让游客口味大增,甚至垂涎三尺。可我这个人也有缺陷,只看菜名,实际操作全无兴致。满眼的“湿淀粉少许,制油,上色”,菜肴特色总是“滑嫩可口”,要不就是“酥脆香甜”,叫人看了就有“味蕾缺乏”之症,遂断了开饭馆的念头,还是在书中寻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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