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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之死的百姓故事

故事 时间:2021-08-31 手机版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一般奔驰着。先是远方偶尔有几点灯光闪烁,很快路边也有灯光不断闪过了。一钩新月固执地跟着车子不舍不弃,天黑了下来,车厢里完全看不清什么了。这是一辆十六个座的旅行轿,从省城开出时总共坐了七个人,中途停了一次,黑暗中不知是有人上车还是有人下车。车厢里悄无声响,空空荡荡。突然一阵石沙打得车窗玻璃噼啪作响,窗外路边的林树开始拼命的摇曳。起风了,夜越来越冷,小海从昏睡中醒来,不觉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把不曾拉上拉链的羽绒服使劲往身上裹了裹。

母亲之死的百姓故事

  小海已经两天两夜没有躺到床上睡一觉了。两天前,妹妹打来电话,说母亲不太好,能请假最好回来一次,省得晚了都可能不认识人了。前几天走得一个病人最后就是昏迷的。母亲患的是叫做肾衰的病,住院半年多了。半年里小海只回去过一次,虽说从省城回家只有三百多公里。母亲说不要回来,不要影响工作,有个搞技术的活多不容易。小海是大学毕业到省城工作的,母亲一直很自豪。小海每隔几天打一次电话,算计着那几笔在银行存款的到期日子,不断地提出来寄回去,终于等不得到期全都提了出来,又开始等每个月发工资的日子。他对妹妹说,你在家多辛苦些,我在外边多挣些钱。母亲是退休工人,有医疗保险,但是这个病需要花很多钱,不但需要不断地预交医疗费,不能报销的比例也很大。母亲曾工作过的工厂三天两日停产,能把医疗保险交上已是很不容易,厂里应分摊的报销比例只得暂时放着。父亲比母亲晚退休几年,算起来这一辈子也没挣过多少钱,完全没有什么积蓄。上次回家时父亲曾和他商量过,亲戚朋友能借得都借了,是不是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另租间小的。妹妹工作的工厂早已破产,现在给一家不大的民营企业做临时工,每个月只有五百元钱。全家人都同意小海不要经常回来,全家人就属小海挣工资多。

  放下妹妹的电话,小海当夜乘上火车,天方亮,就直接到了医院。母亲已经起床,妹妹正在喂她吃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一边转过身来一边对妹妹说是你哥哥回来了。小海安心了一些,母亲的状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母亲很高兴,护士来打扫房间时她甚至下床了,还在几个病床之间走了一会儿。妹妹告诉小海,母亲好多日子没下过床了。同室的几位病人也很高兴,她们说,瞧你,儿子一回来你就好了。母亲说,就是就是,把你们的儿子都叫来,我们都好了。

  母亲很关心平平,小海的儿子,她的孙子。小海告诉母亲,平平很好,很快就要考中学了。母亲说,我不能再花你们的钱了,省城上中学很贵。小海说,平平学习很好,上中学不用花什么钱。母亲笑了。小海好久没有见到母亲笑了。

  母亲一整夜都睡得很安稳。小海趴伏在母亲床边,半睡半醒。他感到庆幸,母亲还好,他不但要挣钱把母亲的病治好,还要挣钱让母亲生活得更好。现在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可是母亲还没有过上几天。如果母亲的病好了,他们的生活会很好。平平出生时母亲住到他们家,她总是把买回的鸡分成几次来吃。她把鸡肉撕成细细的丝,和黄瓜拌到一起。她说这样吃不上火。母亲一生就没有吃过块稍大一些的肉,甚至厂子保健菜里有块大一些的肉她都要带回家全家吃。

  天一亮,小海对父亲说,我先回去吧,过几天再抽空回来。父亲点点头。妹妹一早送来饭上班去了。小海给母亲洗脸梳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伺候母亲洗脸梳头。他突然发现,母亲的头发稀疏花白,在他的记忆中,母亲的头发是那样的乌黑,并且自然地蜷曲着。吃过早饭,小海送母亲去血液透析室。母亲已经很瘦了,他轻轻把她抱上担架车。临进透析室的门,母亲说,你不要走,等我回来。看着母亲干涩而渴望的目光,小海心中一酸,强忍着点了点头。

  透析室的门关上了,小海呆呆地伫立在那扇玻璃的但并不透明的门前,缓缓地转过身,和守候在门口的父亲告别,父亲无奈地点点头。他想说句什么,可是又说不出什么,急忙奔出医院,赶往车站。他本想在车上睡一回,可是心中只有焦燥和不安。直到快到省城时,他才有些昏沉。忽然他觉得有人在喊他,车厢里的广播在一遍遍重复地呼叫。小海,你母亲病危,请马上下车。

  小海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走出车站先给妹妹打电话,妹妹今天是白班。他甚至希望车上呼叫的是另一个人,重名重姓是常有的,尽管这对哪一个人都是伤心事。接电话的是妹妹的同事,告诉他你母亲有些重了,你妹妹已经去了医院。他赶快给自己车间的主任打电话请假,又给妻子打了电话,告诉她已经下了火车,但是还要马上赶回去。最早一班火车是晚上的,就是他回家时乘坐的那班。只有去乘汽车,汽车是每小时一班。他甚至来不及停下来想一想,跑着踏上了返回家乡的车。

  到站了!司机大声喊叫着,把小海从回忆中惊醒。猛烈的寒风卷着尘土一阵接着一阵刮过,使人窒息。车站周围一片昏暗,连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也黯然无光。几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手里摇幌着红色的玩偶,呼叫着飞驰而过。小海猛然想起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经济发展了,外国人的节日也有人过了。小海赶到医院已经是八点多钟了,母亲刚刚苏醒。母亲是在透析时心脏突然停止跳动,医生们抢救了整整一个下午。

  小海扑向母亲,跪倒在床前,妈妈,我回来了。母亲痛苦地点了点头。她的嘴里插着一只白色的塑料管子,平日里帮助呼吸的氧管直接插在里面。小海想做些什么,可是母亲已经不能喝水,不能吃东西,也不能说话。她茫然的看着周围,看着站立在旁边的丈夫,看着女儿女婿和外孙,看着小海,这些她为之付出一生心血的人。还有远在省城的儿媳和孙子,她大概不可能再见到他们了。她嘴里发出一下哦哦的响声,突然脑袋滑下枕头。

  父亲在写着呼吸系统衰竭家属同意不再抢救的诊断书上签了字,辛辛苦苦了一辈子的母亲自己走了。

  出殡很简单。舅舅和几位亲戚。母亲厂子的工会主席和她工作过的车间的几位工人,看上去很年轻,小海想他们可能是不认识母亲的。还有妹妹的几位同事。母亲一直挂念着的平平和儿媳没有来,平平快要考试了,明年就要考中学了,一天课也不敢耽误,按照每年招生的惯例,差一分就要差几千甚至上万元钱啊。小海相信母亲的在天之灵一定是同意的。他们把一些鲜花摆放在母亲的遗体上。小海按动电钮,母亲的遗体徐徐走向远端的火化炉。

  烧化过纸钱,小海和妹妹向每一位来给母亲送行的人鞠躬致谢。母亲厂子的工会主席拉着小海的手说,你母亲真有福,她走了,明天我们厂就要宣布破产了,以后再也不能交医疗保险了。

  大块的云团滚过天空,从云团间隙不时射过来的阳光使人有些睁不开眼。小海仰天怅怅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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