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5)

外公10

　　突然想起不多久便是外公生日了，在闲谈中向他提起，他却毫不在意的说：“根本不标准的。”我哑然失笑，反问他标准日期，倒也记得阴历的，只是再难以核实了。

　　想用各种词语来形容他：高大、安静、手巧……却发现好像都难称其于心中的形象，何况，他留给我的背影极多。

　　外公动作向来极快的，清晨出门时，我仍匆匆塞着早饭，他已不由分说背起我的书包向楼下走去，那个背影很急，却也很宽阔；放学后，他也大步的走着，催促着如乌龟般的我，那个背影也很急，很宽阔，不过因我的执拗少了个包罢了。依稀记得，年幼时似乎极喜欢骑在外公的脖子上，却很嫌弃父亲的，总觉得外公的背能给我安心。这种行为直到我一头撞在门框上才停止，苦了外公了！但是我长大后，依然很喜欢往那背上一趴，当做枕头似的休息会儿。为什么？不知道，反正觉得这样心里会很安定。

　　说起来，我是把外公当一个小英雄看的，原因不过一条皮带。六年级军训时，我坐在桌边为过于宽大的裤腰犯愁，外公见了，不声不响地拿着一根微微泛黄的帆布带很突然地出现在我眼前。在吓得魂魄分离的同时我也很惊喜——那布带有不少的孔格数，能与我腰相称！欣喜之余，我发现了一个“疑似”国徽的标志，便询问他，他很骄傲地说：“你外公我，以前可是当过兵的！而且是海军！这根皮带是我当年在海里训练是戴的！”我当时很是佩服，屁颠屁颠的就去洗皮带了。后来才惊觉会不会很脏？洗不干净吧！但为时已晚。不过，对于外公的英雄形象建立得很彻底。记得谁说外公当的是日本兵，我气极，便“报复”了好久，气了好久。人家“护犊子”，我这是“护老子”啊！

　　外公的腰因不慎摔跤而不好，背也渐渐佝偻了，但他还是很有“活力”地，在退休后继续上班。他不仅有“活力”，而且很大条，明明有着糖尿病和皮肤病，却很执着于海鲜，屡教不改，除了酸食，什么都吃。相比之下，同是糖尿病的奶奶正常不少；而舅公公就显得“拧巴”。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今年暑假开始，外公决定不再继续工作，因为工厂要搬远很多，折腾不起了。我突然鼻子一酸，突然意识到：外公老了。其实，这两年我早该发现的：他更容易头晕了；他更嗜睡了；他更沉默寡言了；他更固执了；他更……放学后，我喊他似乎要更大声了，他发现我的距离缩短了……

　　我的英雄也会老啊！

　　可他，才66岁啊！

　　想起了那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辛弃疾无奈么？悲哀么？我好像只是无奈，疑惑。是我太任性了，加速了他的衰老？是我太冷漠了，让他很孤独吗？还是我太悲观、敏感了？我不愿再想了。

　　提起他的固执，简直令我大呼郁闷哉，尤其，穿衣服绝不穿别人买的，自己20元的毛衣买的很欢。别人的建议，就像攻打他城池的士兵，被“高墙”强势拦截。对了，他还蛮专一的：早春、深秋，就一件黑色两用衫作外套，里面换换；夏天永远是蓝色短袖；冬天永远一件20年的红棉袄。不过，棉袄坏了，今年终于不穿了。裤子的话，除了冬天是深色的，其余季节全是米黄色。明明衣柜很大的，可就是不见他换别的款式。对此，只好用“专一”解释了。

　　尽管如此，我依旧很“黏”他，每次我俩待一块，都会吐槽外婆，没办法，“小工”总要对“地主”有不满咯！玩笑归玩笑，我们不讨厌外婆，只是对于“啰嗦”这点又爱又恨罢了。

　　洋洋洒洒至此，自己也觉很乱，但总觉得还想写，还想写……但是怎么写得完呢？一类事情一种情，情又何其多，何其杂！看看前面的内容，突的心中澎湃：老了又如何？我陪！越来越固执了，我软下来！耳朵不好如何？我喊便是！眼花又如何？我走近便是！

　　今年外公66，我13。我会慢慢长大，他会慢慢老，也许会步履蹒跚、会反应迟钝，但是，我可以陪他慢慢走，听他慢慢说，我来等，即可！绝对拒绝“子欲养而亲不待”！

外公11

　　外公走了，这似乎是我们每个人都料到的事。

　　外公生病三个多月，受了很多很多的罪，不管是皮肉还是心灵。今天，我慈爱的外公长眠于地下，这或许是外公最好的解脱。和至亲至爱的人永别，是件痛苦的事，但想到外公再也不用受罪，我们的心也坦然了许多。

　　外公是位慈祥的老人，年轻时长得英俊，从小没有父母，姐弟三人相扶长大。听父辈讲，十多岁时，和姐姐到省城打工，当了运输公司的一名工人，曾任过工会主席。后来，工人下放，回到老家务农，不知是政策原因还是个人原因，未回单位，留在了老家农村。外公喜欢戴一顶蓝色鸭舌帽，一件蓝色中山装，一条蓝色卡基裤。穿衣很讲究，虽在农村，却喜欢穿一件白衬衫于中山装下，露出干净整洁的一线白领。

　　开始时，大舅不管不问，外公的病越拖越重。在几个弟妹的极力抗议下，大舅先把外公像对苟延残喘的动物一样搬到他家，临时搭了一个简陋的窝。喜庆的春节期间，大舅家来客人，把外公搬到了猪圈，就这样，外公在猪圈里呆了两个月，直到绝望闭眼。而大舅，外公的长子，只在喂猪时弄点毫无营养可言的白饭给外公，让重病的外公自己吃。外公想喝汽水，女儿买了十瓶放在外公的床头，直到外公死时，都没人给外公喝，只留下了外公想喝却无力，而把塑料带挠破的痕迹。一团被裹成线团一样的纸巾留在了外公睡在猪圈时的木板上，是在外公想用而无能为力时裹成的。几个女儿只能在猪圈里看望自己的亲身父亲，女儿们和亲朋好友们的看望和陪伴就是外公最幸福的时刻。在这段期间，和外公为伴的猪儿哭过吗？

　　外公重病时说他老人家死也不会瞑目，他要把几个女儿买来给他的东西吃完才罢休，但外公无力吃完就走了，我们都没见到外公的最后一面，连大舅也不知外公是什么时候带着或悲或愤或凉的一捧浊泪离去。曾给了我多少美好童年回忆的外公，就这样走了！我慈爱的外公，就这样走了！与外公为伴的猪儿们，你们知道吗？整天停在外公脸上的众多苍蝇们，你们有感觉吗？猪圈里自由行走的鼠儿们，你们发现了吗？偶尔从外公脸上、身上、手上、脚上经过的蟋蟀、螳螂们，你们看见了吗？我慈爱的外公走了，在大家还在酣然入睡时，无声无息地走了。

　　外公一生不得罪任何人，也不恨任何人，如今，这样的人却为儿子的不孝而不瞑目。人常说：好人好报。这世道怎么了，两兄弟为了金钱，而让自己的亲身父母受如此之苦？小时候的外婆家，是一个温暖的港湾，而今的外婆家，是一个冰冷的洞穴！

　　走后的外公，遗体从猪圈被升到了大舅家的堂屋，众人膜拜，香烛响炮，锣鼓喧天，鸡鸭鱼肉。也许，这就是外公在大舅家受到的最重最好最后的礼待。只是，我亲爱的外公，慈爱的外公再也看不到，再也尝不到了。外公重病时说把他老人家葬到祖坟上，那里宽敞、安静，离公路不远，我们坐车来看他，他一眼就可以看到。外公，我慈爱的外公，今天把您葬在祖坟了，那里桃花正在红艳，麦苗正在油绿，临近公路，您可以一眼望见我们来看您。外公，今天看着您的棺木下葬，我一点都不怕，因为我知道，那里安静地睡着我慈爱的外公。睡着了的外公再也不会受到病痛的折磨，再也不必为儿子的不孝而痛心。外公，您生前买了一顶新新的草帽，打算戴着上街，今天我看见被拿到坟地了，四姨说，您一心一意买的，要让您带走。还有，外公，假如您在天有灵的话，您要让外婆好好的。

　　外公，我仿佛还能看见您的笑容，仿佛还能听见您叫我们时亲切的呼唤。外公，我们觉得您并没走，还在我们身边。我知道，您希望我们不要哭，不要掉泪，好好生活下去，您希望我们大家都过得很好。外公，我们会来看您的，到时，您一眼就可以看见我们来了！

　　我慈爱的外公啊，您，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