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或许就因为母亲是位太好的家庭主妇,而我天性中却太缺少这方面的细胞,所以,母亲总觉得教不好我做家事,是一种失败。而我也因为太怕她在家事方面对我的要求,而经常设法逃避。
好在我一上初中,也就自然而然地避开了。
母亲非常舍不得我。甚至当我因为想家,而坐火车逃学回来的时候,她也不责备我。而还要劝父亲,让我不要去读中学了,说:“镇上没有中学有什么关系?”“女孩子何必非读那么多书不可?”幸亏父亲比较理智,坚持让我“渡过难关”,以后果然生活境界豁然开朗,不再想家,而接近了广大的天地,发现了属于我的世界。
但也因为这个缘故,我不再有机会受到母亲的“女教”。我现在能够会做几样普通菜,会缝一些衣裳,而且速度很快,产品不差,是靠着12岁以前,在母亲严格督导下,所练出来的“幼功”。偶尔以会打旧式中国钮襻傲视同年女友,并且也略会料理家务,不致因佣人难找、求救无门而已。
我自认不是不会理家,但这在我,始终只是责任,而非乐趣。
我的乐趣在家之外。
对大自然的熟悉与爱好,是来自父亲的遗传和导引。他自己爱田园,爱风景,爱旅行,因此,把这些和子女们分享。我对人生世相的想象力也得自父亲的熏陶。他每天晚上,必定在我们三个人的床前,讲一连串的故事。他有非常好的口才,讲起故事来,生动感人,使我们百听不厌。
因此,多年以来,父亲在我记忆中,代表着一份人生的理想,和对天地宇宙的欣赏与探索的感情。母亲在我记忆中,起先是代表着一种现实生活的烦琐与压力,后来,则是代表着一大片无可避免的、身为女人的悲哀。
这一大片无可避免的、身为女人的悲哀,在我年纪越大、阅事越多之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觉得对母亲歉疚,也越来越不敢下笔写母亲。因为我在记忆中的母亲的影像上,渐渐看到了我自己,因为我觉得自己终于也成了一个看似劳而无功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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