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磅礴来势如压,谁敢相撼?但是云烟一起,庄重的山态便改了。雾来的日子,山变成一座座的列屿,在白烟的横波回澜里,载浮载沉,八仙岭果真化作了过海的八仙,时在波上,时在弥漫的云间。有一天早晨,举目一望,八仙、马鞍和远远近近的大小众峰,全不见了,偶尔云开一线,当头的鹿山似从天隙中隐隐相窥,去大埔的车辆出没在半空。我的阳台脱离了一切,下临无地,在汹涌的白涛上自由来去。谷中的鸡犬从云下传来,从夐远的人间。我走去更高处的联合书院上课,满地白云,师生衣袂飘然,都成了神仙。我登上讲坛说道,烟云都穿窗探首来旁听。
起风的日子,一切云云雾雾的朦胧氤氲全被拭净,水光山色,纤毫悉在镜中。原来对岸的八仙岭下,历历可数,有这许多山村野店,水浒人家。半岛的天气一日数变,风骤然而来,从海口长驱直入,脚下的山谷顿成风箱,抽不尽满壑的咆哮翻腾。蹂躏着罗汉松与芦草,掀翻海水,吐着白浪,风是一群透明的野兽,奔踹而来,呼啸而去。
海潮与风声,即使撼天震地,也不过为无边的静加注荒情与野趣罢了。最令人心动而神往的,却是人为的骚音。从清早到午夜,一天四十多班,在山和海之间,敲轨而来,鸣笛而去的,是九广铁路的客车,货车,猪车,曳着黑烟的飘发,蟠蜿着十三节车厢的修长之躯,这些工业时代的元老级交通工具,仍有旧世界迷人的情调,非协和的超音速飞机所能比拟。山下的铁轨向北延伸,延伸着我的心弦。我的中枢神经,一日四十多次,任南下又北上的千只铁轮轮番敲打,用钢铁火花的壮烈节奏,提醒我,藏在谷底的并不是洞里桃源,住在山上,我亦非桓景,即使王粲②,也不能不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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