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在虎越弹越难受,越弹越伤心,正满面流泪、如醉如痴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踢踢沓沓的脚步声来到面前,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大马靴、挎着盒子枪的大个子卫兵。黄在虎吃了一惊,不知又犯了什么规矩,正想爬起来逃走,那卫兵却伸手拦住了他:“别走,专员大人叫你去!”
黄在虎差点儿吓晕过去,心里想:老天爷呀,又戳了个大马蜂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不去也跑不了,大不了砍掉脑袋,正好跟老哥哥一路同行,去吧。他拍拍屁股站起身来,硬着头皮跟着卫兵走了。
原来这大牢的对面,隔着一条大路,就是专员府邸的后院。这位专员姓李,北洋大学毕业,为人正直,不善拍马,所以得不到赏识,上峰总想寻个毛病把他拿掉。这两天,他正为一件事焦愁不安,彻夜难眠。吃过晚饭后,他便一头钻进后院的花圃里,想让凉风吹吹,缓解一下内心的惆怅,正沿着碎石小路慢慢走着,忽然听见一阵丁丁冬冬的三弦之声随风传来。李专员不由停下脚步,仔细一听,就在院墙外边,有人在弹奏三弦。那乐曲之声委婉动听,哀怨凄切,时如秋雨敲窗,时如乌云遮月,时如仰天长啸,时如杜鹃啼血……摄魂夺魄,动人心弦。李专员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一听就知道不是俗手所为,顷刻之间,来了兴致,立即返回客厅,吩咐那大个子卫兵:“看看谁在外边弹弦,就说我要见他。”
再说这黄在虎,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随着大个子卫兵进了专员府邸,来到客厅。李专员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香烟、茶水,又请他在一边坐下,和颜悦色地问:“你是哪里人?为何要在监狱外边弹奏呢?”
黄在虎一见这位专员毫无责难之意,一点也不可怕,禁不住鼻子一酸,掩面痛哭起来。
李专员忙说:“老人家不要伤心,刚才听了你的曲子,便觉着你有诉不尽的悲愤哀怨之情。如果真有什么冤屈,你就对我说说吧。”
黄在虎一听此话,慌忙离座,“扑通”跪在地上:“专员大人,你要替我们伸冤啊。”接着,就将他哥哥黄在龙怎么与“炮儿爷”一伙结识,被抓进牢中,又因何被诬为江洋大盗,定为死罪,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李专员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最后问道:“这么说来,他倒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棋痴了?”
黄在虎忙说:“他嗜棋如命,人所共知,要不,怎么被称为‘独弃棋王’呢?”
李专员微微一笑:“好吧,你先到后边休息休息,养养精神,我叫小灶上给你弄点吃的。令兄的案子,我打算连夜亲自问问,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本专员自会与他开脱,让你们兄弟团聚。”
黄在虎千恩万谢,随着大个子卫兵走出客厅。李专员随即俯在案上,写了几个字,等那卫兵转来时,交给他说:“拿我的手谕,到对面大牢里,把那个黄在龙和他的案卷一并提来。”卫兵答应一声,匆匆离府而去。
不多时,黄在龙披枷带锁,被几个狱警押了进来。李专员吩咐去掉他的刑具,又让随来的狱警一律退出,然后打开他的案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才说道:“黄在龙,我看此案的情节,似有亏你之处。不过,你被关进监狱之后,却又划地为图,苦研排兵布阵、攻城夺寨之法,居心叵测,图谋不轨,这又作何解释呢?”
黄在龙一见这个当官的说话还能听得进去,不能再一言不发了,当即苦笑一声,说道:“小民不过是闲得着急,棋瘾难耐,划地为图是真,但那都是纸上谈兵的象棋排局啊!怎么会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呢?”
李专员合上案卷,又问:“这么说,你对象棋排局确实很有研究?”
黄在龙答道:“小民自幼热爱此道,遍读古谱。虽然称不起炉火纯青,博大精深,不过,诸如‘七星聚会’、‘野马操田’之类四大疑难棋局,以及江湖上摆摊卖艺的趣味排局,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驾轻就熟的了。”
李专员见他说出这般话来,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情绪,顿时把手一挥,吩咐道:“棋盘伺候。”那卫兵转身去到后堂,马上捧来了乌木棋子、玉石棋盘儿,放在案上。李专员挽挽袖子,三下两下便摆出一个棋局,让卫兵端着棋盘,连同纸笔,送到黄在龙面前,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实话告诉你吧,这个棋局,已经折磨我两天两夜了,百思不得其解。你若破得了它,我马上恕你无罪,当庭释放。不过,你也不必把答案直接告诉我,那上边有纸有笔,只需写上几句,提示一下,让我再琢磨琢磨,如何?”
“好!”黄在龙又惊又喜,满口答应,低头往棋盘上一看,立即提起笔来,“刷刷”写了几句,说道:“这个棋局叫‘五鼠闹东京’,只需如此,便能化险为夷了。”李专员心里怦怦跳,捧起那纸笺一看,只见上边写着四句小诗:“冷眼看人,我行我素,势利场中,退后一步。”他紧皱眉头,自言自语了一阵,忽然拍案叫道:“好极了!”接着三步两步跨过来,紧紧握住黄在龙的手,摇了又摇,说道:“黄老先生,你帮了我的大忙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就在三天以前,省里的胡督军带了几名亲随,专程来到南阳视察。这位胡督军原是上海滩的一个青帮头子,除了喜欢女人之外,最爱的是古玩玉器。过去,明里暗里打了几回招呼,要李专员给他搞点南阳独玉精品,都被李专员巧妙地拒绝了。这次明知来者不善,李专员也不得不陪着他应酬应酬。头天上午,正在卧龙冈上游玩时,老家伙忽然来了棋瘾,要众人每人陪他杀上一盘。若论他的棋艺,也只是一般,谁知署内那些主任、局长全是溜须拍马的行家里手,为讨督军的欢心,总要故意走出几着臭棋,让他吃个痛快。胡督军一见众人纷纷败在他的手下,得意忘形他说:“人说南阳人杰地灵,藏龙卧虎,今日看来,不过都是些不堪一击的纸老虎而已!”
最后,终于轮到李专员上场了,他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想把这个老贼狠狠教训教训。布局开始,就针锋相对使了个顺手炮,而后跃马河口,两个车直插对方腹心,卡住象腰,挺起中兵,兑掉中炮,拔掉对方的毒牙,一匹恶马直扑卧槽。胡督军急得满头大汗,左遮右拦,挖肉补疮,仍然无济于事。最后,老帅被逼上城头,死于望乡台上。胡督军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只见他黄眼珠转了两转,干笑一声,说道:“大意失荆州,倒让你讨了便宜。李专员,咱们干脆再来一盘带彩的,赌个花头,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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