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结婚那天,他喝醉了。我看到他背过身抹泪。
一九八四年,他得了肺癌。那是春节刚过,他咳,顿着咳,我们都以为是感冒,那年他刚退休,那年,我妻子三十一岁。就这样,他走了。临终前,他喘着气说:“回家……”我知道,他要回的那个家在黄河边上,潼关以东河之南。是夜,在朋友们的帮助下,用一辆三轮汽车装上棺椁,装上花圈,棺头上放了一只白色的大公鸡,叫“引路鸡”。我和妻就窝在棺侧抱着他的遗照陪着他老人家,那天的风很大夜很冷,我们裹着棉被……车,一路向东疾驰,待到鸡叫,我们的车过了潼关。中午过的郑州,下午到了尉氏,他的家乡。那里有他的已亡的妻。那天,我便把岳父和那个守望着他的哑吧女人合葬在了一起,匆匆的祭奠,并没有立碑。
岳父他是个好人,一个总对人笑眯眯的好人,一个老实人,从不抱怨什么的老实人。一个一辈子没有结过婚的男人。她把我的妻子拉扯大,他走路弓着腰。现在,无论谁提起他都会对我妻说:“你爸真好。”他的高炉烧饼打得真好,我们常说:“再也吃不上了。”这就是我心里全部的他,就这么简单。一个草根人生,却赢得了这一纸笔墨。逝者逝已,生者缅怀。是啊,想起来也是,他们曾活着,不在于活时的卑微,而在于他曾对于我们这些仍活着的人有恩。二十七年了,给他老人家立碑这事总是我和妻心里的一个纠结,我们也正在老去。今年,有一个机缘……
机缘是,河南的那头,有着另一个孩子心里的纠结,因他死亡了三十多年的父亲——我妻的堂哥。他的儿子要在清明这天重新安葬他,叫我们回去。
堂哥,矿工,在广东死于一次矿难,葬在了那里。他留下一个孩子,在河南尉氏的家乡,也就是我妻的侄子,是个遗腹子。一个寡妇拉扯着一个孩子……我没有见过妻的堂哥,我二十七年前回河南安葬岳父的时候,堂哥已经过世多年了,他们家日子很苦,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四壁透风……如今,孩子长大了成家了,日子富裕了,一院楼房也盖起来了,孩子要了一个心愿,要去广东带回从没有见过面的父亲的遗骨,安葬在家乡。那个煤矿企业早已不在了,他的父亲却孤独地躺在那里,广东梅州石正镇上丰村。三十多年过去了,只有他的母亲依稀记得丈夫的墓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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