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言长城刘长卿
刘长卿曾自称为“五言长城”,依据是权德舆《秦徵君校书与刘随州唱和诗序》载“夫彼汉东守尝自以为 ‘五言长城’”(《文苑英华》卷716)。“汉东守”指刘长卿。后人误传为权德舆称刘长卿为“五言长城”。如辛文房《唐才子传》卷第二“刘长卿”条曰:“权德舆称为 ‘五言长城’。”晁公武《郡斋读书志》、沈德潜《唐诗别裁集》等均沿袭辛文房错误。那么,“五言长城”究竟指什么?一般人从字面理解,“五言长城”当指五言中的长篇,有如“长城”,长而且坚固。也有人认为应该指五言近体,如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卷三即持此观点,他的理由是:“中唐诗渐秀渐平,近体句意日新,而古体顿减浑厚之气矣。”沈德潜的意思是说长卿的古体不配“长城”之誉,而近体因为有创新,故堪称“长城”。今人蒋寅先生亦持此说,认为“刘长卿的‘五言长城’实在不像他自以为的那么坚稳,倒是他的五律确实写得工稳妥帖,风韵天然,可以目为‘五言短城’。”蒋先生的理由是刘长卿的五言长篇“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维意向,使作品的内容呈现出有机的一致性即完整、连贯、清晰的意脉。这是功力不够的表现,原因只能归结于他的年轻。”
与五律相比,刘长卿的五言长篇略嫌粗糙,但在杜甫之后的大历诗人中,仍能独标一格。翁方纲就认为长卿五古“可接武开、宝诸公”(《石洲诗话》)。高棅将刘长卿五古列入盛唐名家,他体则分属羽翼和接武。这种分类虽显矛盾亦欠科学,但这从另一侧面反映长卿五古的价值。确实,长卿对五古的掌握还不够老练圆熟,其作品的内在差异较大,有的慷慨悲壮,如《从军六首》;有的闲旷淡静,如《龙门八詠》;有的情词婉转,如《长门怨》、《月下听砧》、《少年行》等。这表明,长卿五古既有盛唐之风,又渐露中唐之音。在慷慨阔大中掩饰不住隽永、清秀之气,而这正是他作为“承盛启中”名家的一种标志。所以,施补华评长卿“古诗亦近摩诘,然清气中时露工秀,淡字、远字、微字皆不能到。此所以日趋于薄也。”(《岘佣说诗》)张戒对长卿诗歌的特点是认识得很清楚的。他认为长卿的得意处,可称为 “子美之匹亚”,同时,又指出长卿有“古诗似律”的缺点。从传统古诗浑厚古朴的特点而言,长卿五古确实有“趋薄”之弊;但若从诗歌发展演变的历史规律言,则长卿在古诗中创作出有类律诗的韵味和意境,又不失为一种尝试。
长卿的五言排律今存53首,占总数的10%。五言排律在初盛唐可谓名家辈出、成就斐然。在此背景下,长卿的五排能够独辟蹊径,虽不能与盛唐诸家阔大的气势、奔放的节奏和高亢的声调争胜,但在思想的深邃、语言的流畅等方面则又大胜往昔。如:
天南愁望绝,亭上柳条新。落日独归鸟,孤舟何处人。生涯投越徼,世业陷胡尘。杳杳钟陵暮,悠悠鄱水春。秦台悲白发,楚泽怨青蘋。草色迷征路,莺声伤逐臣。独醒空取笑,直道不容身。得罪风霜苦,全生天地仁。青山数行泪,沧海一穷鳞。牢落机心尽,惟怜鸥鸟亲。(《负谪后登干越亭作》)
全诗声情婉转,韵味无穷。乔亿称之为“绝唱”(《大历诗略》),方回、沈德潜等人也大加赞赏。其他诸如《按覆后归睦州赠苗侍御》、《同姜濬题裴式微余干东斋》等诗都有这样的特点。牟愿相对长卿五排给以很高评价,认为:“刘文房五言长律,博厚深醇,不减少陵;求杜得刘,不为失求。”(《小澥草堂杂论诗》)这是颇有见地的。长卿五言排律的这些特点,正是唐诗发展演变的一个痕迹。前人评长卿五言排律一方面“真能接武前贤”(贺裳《载酒园诗话又编》),另一方面又因“气骨”五言排律的这种两面性或说矛盾性,正是他的历史贡献所在,也是其诗歌的价值所在。贺贻孙说:“刘长卿诗,能以苍秀接盛唐之绪,亦不免以新隽开中冕之风。其命意造句,似欲揽少陵、摩诘二家之长而兼有之,而各有不相及不相似处,其所以相似不相及,乃所以独成其文房也。”(《诗筏》)这无疑是中的之论。
长卿绝句不多,五、七言绝句总共不到60首,其中五绝只有28首。长卿五绝虽然数量不多,但大多流畅谐美,体现了他善于炼饰、成熟圆美的特点。如历来为人们传诵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该诗意境清旷,远景与近景,动态与静态,人与动物、情与景,相互衬托,浑然一体,构成一幅令人难忘的画面。前人对此多有赞叹。比如,唐汝询称其“凄绝千古”(《唐诗解》),施补华认为“较王、孟稍浅,其清妙自不可废”(《岘佣说诗》)。施补华所言正是长卿五绝与盛唐诸家五绝浑厚之风的区别。长卿其他五绝作品如《春草宫怀古》、《送灵澈上人》、《送方外上人》等均有 “清妙”的特点。
刘长卿五言古、近体诗都有成就,在唐诗发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具有承前启后的重要意义。因此,长卿“五言长城”的自谓,实际上也应理解为长卿对自己五言诗价值和艺术成就的倚重。对刘长卿及其诗歌认识十分深刻的卢文弨曾评价刘长卿为子美之后的“巨擘”。他指出长卿“众体皆工,不独五言为长城”(《抱经堂文集》卷七《刘随州文集题辞》)。这里的“众体”当然不仅有五言诗,还有七言诗。“皆工”,则意味长卿五、七言诗各体都可圈可点,在文学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和影响。长卿的五言诗成就已如前述, 而七言诗尤其是七律,艺术成就亦不在五言诗之下,拿沈德潜的话说则是“工绝亦秀绝”(《唐诗别裁集》卷十四)。当然,这已经不是本文应该论述的问题了。“不独五言为长城”,则说明在卢文弨的心目中,“五言长城”之说,是无须分古近体之别的,“长城”是对整个五言诗而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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