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去时,还是柳色青青的春天,柳丝飘荡似人有眷恋之情。今我来归,这里雪花飘零,淫雨霏霏。春色已褪尽。
——是怎样深长的思念啊,遮湮了漫漫的年华。我怕,这么多年战火肆虐,当我再归时,已见不到你们那温暖如春的笑颜。
当看到谢灵运说,诗三百中最美的诗句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就知道,李白的推崇没有错,谢灵运的才气是贯古绝今,足以笑傲江湖的。因为诗人写得出,也要有人品得出。
这十六个字对偶匀称,亦景亦情,艺术上的完美在诗经中是少见的。“依依”尽杨柳之貌,简直是精准传神到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地步。以依依的杨柳来象征离别时恋恋不舍,又用雨雪交加来形容归来的凄凉。亦景亦情的四句话既言儿女情长又暗喻战争的残酷,写景状物皆生动传神,达到了情景交融的最高境界。
陆游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想他是窥破了文字精义的。有那么一霎那,也许不是文字,而是藏在身体内的感情自在起伏澎湃,像插在地上的柳枝到时节破土而出。于是文字开始招展,情意如雨雪蓦然降临。
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是天意降临于文字,如孩童自会认得母亲,那个人的脱口而出,却让所有的文人在这十六个字面前哑然无语。
中国人面对时间总是卑微,浮生半日闲还要偷来,未若西人的坦然,时间仿佛手中的牛排可以随意切割。在无涯的时间面前,我们都是软弱的。多年之后,当位极人臣的桓温重回故地,看到自己手植的树已经丈余,尚且忍不住潸然泪下,感慨着:“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千载之下仍惹起无数唏嘘。
一个在战场上辗转求生,回乡路上饥肠碌碌的小小士兵,他看着面目全非的家乡感慨:“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真的是杜鹃啼血哀不可闻。
如果我回来,你们已不在,那么,我活着回来,还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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