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精神生态是优美的、隔膜的,令人叹息的
生态文艺学家鲁枢元主张通过审美修复人性的虚妄和嚣张,学会聆听、感悟、张扬生命的诗性,实现艺术的生命化与生命的艺术化的统一。生态学的人文转向,标志着新诗学、美学承担着拯救地球与拯救人类的双重使命,而沈从文以细腻优美的生命感受力触摸自然及生活在其上的人们,并非仅仅为了记载那纯真的自然美,而是为了展示生存在那个地方的人们的精神状态,马克思恩格斯的美学理论早已指出人的生存发展不能不受到自然的生态系统的影响甚至起决定作用,自然的生态系统所蕴含的自然美在人性的优化和滋养中具有重要作用。他们在评论欧仁・苏的《巴黎的秘密》时曾指出女主人公玛丽花与大自然之间的审美关系:“在大自然的环境中,资产阶级的锁链脱去了,玛丽花可能自由表露自己的固有的天性,因此她流露出如此蓬勃的生趣,如此丰富的感受以及对大自然美的如此合乎人性的欣喜若狂。”“太阳和花给她揭示了她自己的像太阳和花一样纯洁无瑕的天性。”⑦这些评论至少包含两层与生态意蕴有关的思想:即大自然对于人性也就是人的精神优化的生态功能和自然美与人的精神之间的生态性生成关系。因此《边城》里的翠翠也就是大自然孕育的完美产儿,也是作者生态理想的载体,他说:“我是一个一切无信仰的人,却只信仰生命。”(《水云》)翠翠活脱脱地演绎了多姿多彩的生命成长,翠翠的幽梦浓缩了一个少女在迎来生命觉醒之时细致入微的身体敏感与心里波澜,且交融着大自然与植物成长的生命启示。然而翠翠的生命觉醒不是来自现代文明的召唤,也不是都市人生的引诱,她是尚存于乡野田园的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她是在与大自然的和谐交融之中,在与周围生命的感应(如黄狗)之中,再流经岁月自然而来的“奇事”的启示,而“多了些思索,多了些梦想”,绽开了生命的花蕾。这样的生命觉醒和成长是何等优美!然而作为小说的主人公,翠翠的形象并不是一个单纯的优美形象,其意义更在于这个形象在成长中所展示的生命自然成熟的过程,尤其是爱的生成,当日里夜里思念的二老出现在渡口时,“翠翠大吃一惊,同小兽物见到猎人一样,回头便向竹林跑掉了”。这种对待爱情及他人的态度注定要给翠翠带来人生的磨难,而老船夫心里明白却故意不过去撑船,想促成美事,却落得个“淡漠印象”,只好“捏紧拳头威吓了三下,轻轻地吼着”。这种心灵态势在精神体验上注定要疏离人与人的交流而被人所误解,不能产生应有的交流与沟通效果。翠翠与祖父是隔膜的,在大老与二老的爱情角逐中,小说自始至终没有安排大老与翠翠说一句话,大老表达的爱意是通过祖父传达的,而大佬和老船夫之间也是隔膜的。至于翠翠与二老本应有着许多的心灵感应,如二老过渡时对翠翠说“难为了你”,对大老说翠翠心上早已有了个人(就是自己),与顺顺表白“我命里或只许我撑个渡船”?而翠翠惦记着青浪滩,灵魂被二老的歌声所托浮,“轻轻的各处飘着”。然而他俩的悲剧除了人生的不凑巧、误会以外,仍然来自于心灵的隔膜。翠翠无法说清楚自己的心事,二老似坚似虚的爱情宣言,尤其是一走了之,均源于双方无法得到对方的信息反馈,没有“商量”,充其量只能算个美丽的爱情独白。不只这些,小说中其他人物之间的隔膜(如老船夫与周围人物)也是存在的,透过平和、自然与单纯,隐隐让人感到一种潜含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无形的东西在笼罩着周围的一切,化不去,也摆脱不掉。这“无形的东西”就是人心的隔膜以及人生的偶然。
翠翠的性格没有丝毫的雕琢与虚饰,作者成功地把自然的精神与人的精神统一起来。但从生态视野来看,翠翠无疑是个悲剧,因为只达到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的良性互动远远不够,重要的是达到精神生态之间的互动,唯其如此,优美健康的自然生态才富有更实际的存在意义,人与自然需要对话,人与人之间更需要交流,尤其在当今复杂多变的人际关系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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