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准备离开。对木瓜树,我只能存一份念想了。
上坡的路,更难走。我脚上的鞋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整个的糊上了胶泥。我下坡时留下的脚印,是一溜一溜滑痕,深的鞋窝里,已经积满了雨水。我几乎是跳跃着走,走几步,停顿一下,又快速向上挪动。头顶的雨,渐渐稀疏,似乎由一滴一滴的雨点,变成了一根一根细短的雨线了。雨线落到脸上,毛茸茸的,毛刷子刷一样。走到一株粗壮的核桃树跟前,我停下歇脚。吸进鼻子里的气息,有些麻,是核桃树散发出来的那种麻。刷了绿油漆一样的核桃树叶间,挂满了青色的核桃,有的枝条软弱,被核桃压弯了,下垂成半圆状。就在无意间,我看到,核桃树下,也是一条土路,不明显,顺着土路看过去,全是大大小小的核桃树。我有些心动,这条路没走过,不如进去看看核桃树吧。
我没有想到,在一片核桃林的中间,在空出来的一大块地面上,树冠膨大的两株树木,出现在面前。
这正是我千呼百唤,苦苦寻觅的木瓜树。
我没有吃惊,也没有激动。我放慢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木瓜树跟前。但我分明有些不自然,瞳孔上掠过去了一丝闪电的影子,两只手捏了捏衣角,我甚至还轻轻咳嗽了一声。
木瓜树站在这里,已经站了一千三百年了。一千三百年,从未挪动过地方。在一个地方站这么久,能一直站着,连站的姿势都没有变过,从一秒一分的时间累计,从每一天的早晚,从每一年的四季。一百年都够漫长了,不是一个一百年,而是十三个一百年,木瓜树就这么站着站到了今天。这得多么高深的定力,才能无我如有我啊。我差一点就错过与木瓜树见面的机会,但是,木瓜树并没有隐藏起来,木瓜树不知道什么叫离开。木瓜树在同一个地方,见识的人多了,我如果真的没有见到,只能怪我自己,只是我这一个个体,对于木瓜树的放弃,而丝毫不影响木瓜树的存在。木瓜树在我之前有了,在我之后,木瓜树还会在这里。所以,能和木瓜树相见,是我的幸运,我的造化。
两棵木瓜树,相距四五步,长相几乎一样,都枝叶繁盛,挂满了鸡蛋大的青木瓜。由于几天的阴雨,地上掉落了一些木瓜,我捡起一个,有些冰凉,有些光滑。木瓜树的树冠呈斗笠状,压得很低,差一点就伏到地面上。从远处看,看不见树干,只看到两大团张扬的绿。走跟前,树身如生铁浇铸的一般,颜色是那种从炼铁炉里取出来,又在冷水里浸泡冷却后的灰青色,有一部分则隐现着铁锈的暗红。我想,只有这样结实的树干,才能支撑起丰盈的冠顶,才能一千三百年只用一个造型,依然屹立不倒,把世上的沧桑阅尽。我在木瓜树下站着,想象每一年采摘木瓜的情景,心里甜蜜起来。人们啊,金黄的木瓜,抱在怀里,木瓜的味道没有变,人们的衣服,换了一身又一身,穿唐朝的衣服,穿宋朝的衣服,穿元朝的衣服,穿明朝的衣服,穿清朝的衣服……被秋色映亮的脸,洋溢着的,都是丰收的喜悦。一代又一代人,来了走了,对于谁,木瓜树都不拒绝,都把硕大的果实,奉献出来。
世上万物,生生不息,更替不止,几乎都是岁月的过客。这是铁定的规律。我可能会产生一天也漫长的心理感觉,但这只是我的感觉。当我对宇宙的了解以光年计算,这是一种漫长;当我对地球的了解,从上古生界开始,这还是一种漫长;当我对人类的了解,起头是史前时期,这又是一种漫长。眼前的木瓜树,也是一种漫长,给予我的感受更具体,更直接。在木瓜树生长的骊山,周幽王曾经烽火戏诸侯,秦始皇把他神秘的陵寝,设置到了地下。那时候,木瓜树还没有来到这里。大唐的长安,建造了当时世界上最宏伟的宫殿,如今还剩下了什么,只有废墟,只有遗址。而木瓜树就是在唐玄宗年间,被栽种到这里的。据说,当时宫内御医治疗太子咳嗽时,以木瓜入药,为了配药方便,特意从南方移种了木瓜树。就这样,多少被认为可以永久的事物,都灰飞烟灭了,多少想延续的生命,都化作了零落尘泥,木瓜树却不言不语,春雨秋风,生长到了今天。当年,木瓜树只是一株细弱的幼苗,一年扩大一圈年轮,一年长出一树绿叶,一点点放大着尺寸,一丝丝曲张着根须,长成了参天的大树。木瓜树是外来者,却能适应西北的水土,落地生根,接通骊山的地气,并且反过来以生命旺盛这一片天地,浑厚的山丘下面,一定密密地网着木瓜树的根。木瓜树已经成为这里真正的土著。
看了梍角树,看了木瓜树,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折回村口,我吃了一顿农家饭。计野菜两碟,土豆丝一盘,锅盔一角,手工面一碗,全被我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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